我等

原發表處
完稿日期:2017/10/28
配對:巴形薙刀x創作女審神者。沒有私設及姓名的女審,本篇與這篇的女審不是同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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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收錄於2017一刀入魂2無料短篇集《鸚鵡的戀人們》,場後全文公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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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人您早安、午安、晚安,是巴形薙刀每天必問候的三句話。老實說,我從沒習慣過。過去的我只是個渺小無奇的平凡人,沒有被人恭維的價值。因此,面對他畢恭畢敬的奉侍,反倒手足無措,心裡不由得害臊。

作為「審神者」,最重要的是達成政府指派的工作,所以我不想做多餘的事也不想說多餘的話,打算過著人與刀壁壘分明,機器人般的生活。對於刀劍男子,完成任務就犒賞,偶爾親近並閒聊幾句,稍微了解他們的感受便足矣。
這般流於表面的互動,即使是近侍也不例外。我家的近侍恐怕是全天下最輕鬆的了,不用奉茶,沒有庶務,更不需要照料我的起居。作風或許很寡情冷漠,但換了這麼多任近侍,他們雖然反應迥異,卻都欣然遵行。

巴形是唯一的例外。他尊重我的想法,卻從不放棄原有的作風。

早安、午安、晚安,他可沒少說過一次,風雨無阻、全年無休,比報時的公雞還盡責。今晚亦是如此,「主人,熄燈的時間到了。」將捆束書面資料的事務帶打結後,他這麼說了,十點整的鐘聲整整晚了三秒才作響。
桌燈的暈黃光線為巴形雪白的衣裳增添些許溫度,也修飾了他的臉,但五官依然端正得叫人屏息,「巴さん先睡吧,我想繼續忙。」
他搖搖頭,「請別這麼說,會隨時回應您的叫喚,」何時、何地、何事,永遠守在身邊等候指令,那心甘情願的模樣,比豢養的家犬還黏膩,「我等。」
他很是討喜,「那我要睡了,不能讓你跟著一起熬。」我不曾被誰如此無微不至地照顧過,久而久之,也無法扳著硬梆梆的表情面對他了。
「好的。」他彎起淺淺的微笑,牽動了我的心跳節奏。

夜裡的庭院恬靜宜人,早些時候水池邊還有高亢的蛙鳴,現在則一片寂靜,取而代之的是落葉著地的聲響。
背後一道微風吹拂,帶來了巴形獨有的氣味,寡淡得近乎無味,「哎呀?好熟悉的味道。」風中還夾雜著絲絲香氣,甜美高雅,整個鼻子都被勾引走了,忍不住駐足品味。
雖有崁燈照亮環境,但環顧四周,這兒不過是庭院的偏僻一隅,僅有幾株蕭瑟的楓樹作伴,哪見得到曇花的葉莖。
「曇花開了呢。」背後的巴形也一同漫步到簷廊邊。
遙望高空的新月,香氣太美了,彷彿是月亮散發出來的,「原來你知道曇花?」
「知道的喔,以前我所處的那個世界也曾開過曇花。」
「巴さん原本待著的世界……」氣質潔淨得像仙人的巴形,以前莫非就生活在神話故事中,「有點好奇。」
「既然主人感興趣,稍微提一下吧。」對於問題,他高興得尾音上揚,「那裡終年溫暖而且盛開鮮花,對人類來說就是仙境。」娓娓道出那個世界的各處光景,「就算是那樣的地方,賞曇花還是很講求緣分,常常是來不及發現就枯萎了。」
「到哪都不改脾氣的花呢,­­虛幻的美麗。」
「­­『虛幻的美麗』,那是什麼?」­­
「花語,人們看待花卉的意象或象徵之類的。雖然是穿鑿附會的說法,但知道後觀賞的感覺會不一樣喔。」
「謝謝主人,又學到新知識了。」巴形旋即陷入思索,「不過,人類是這樣看待呀。」
「對,難道那邊的曇花跟這裡有不同?」
「不同的只有看待的角度。打個比方,」他右手食指按住自己的眼角,「衰老是很快的,再過二十年就會眼角下垂,四十年後垂垂老矣。因此人類認為生命無常而虛妄,對吧?」
聽了點點頭,這不過是鄰居老伯都懂的老生常談。

「不過,只要把握到最美麗的時候,哪怕一秒也好,」巴形說著說著,雙手就撫上我的臉頰,纖長的手指勾在後腦勺,掌中的溫度從肌膚直達心裡,「『一瞬即永恆』,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。」聲線好低沉,眼神也變得銳利,他像極了即將俯衝的雪鴞,隨時可能發動攻勢,叫人不禁閉起眼睛,什麼都沒做就先臣服了。

不過他放手了,取而代之的是得逞的輕笑聲。

「欸、咦?你、你到底?」
「主人露出破綻了。」他說,「逮到破綻就進攻,是戰場拚搏的法則。」
「居然拿我開玩笑,誰教壞你的。」他也不說,只是一味地笑,可惡。
回到寢室,「主人晚安。」離去前,巴形可沒漏了這句話,他的話語伴隨著曇花的芬芳,馥郁迷人。



我習慣自己設鬧鐘,但今天難得比鬧鐘早起。天色混濁半明,野雀的鳴叫不絕於耳,為大地添上幾分生氣。

昨晚的曇花香已淡去,頓時備感寂寥。我很少注意外界變化,屬於下雪了才想到要拿出厚棉襖的人,神經如此遲鈍的我卻對那香味念念不忘。或許是對曇花有份難以割捨的愛好;抑或對昨晚的插曲念念不忘。無論如何,曇花味確實觸動了心底柔軟的一塊。

一時興起,便隨手抓件衣服披上,想在忙碌的一天開始前好好散個步。

室外,冷風迎面而來,把肩頭吹得發寒。漫無目的地閒逛,不知不覺來到了發現曇花的地方,庭院的石階上有雙不知是誰遺留的黑繩雪駄,腳尖朝簷廊。四下無人,而我的草履放回原處了,借穿一下應該不會被發現。
穿著過大的雪駄,走起來不甚舒適,青草上的露水為腳尖捎來幾分涼意,空氣中尚有若隱若現的曇花味,循著氣味指引,最後脫離石階,遠離眾人的視線範圍,來到高聳的圍牆邊。
這兒是本丸的邊界了,牆的另一端是什麼?來到本丸這麼多年,我仍一無所知,只知道那邊的天空與這邊一樣藍。

我還在揣測對面有些什麼時,頭就被什麼東西蓋住,「呀啊!是誰!」被來者的行徑嚇得節節後退,腳步一個踉蹌,就撞進他的懷裡。

他一手穩住我的肩膀,「主人早安。」另一隻手輕輕拉下蓋頭的布,視線也跟著往上移,胸口、喉結,最後是莞爾微笑的薄唇,很淡很淡,是晴空的色澤,「一早就很有精神呢。」

「你、你這是在幹嘛!」
巴形幫我把蓋住身體的布料穿好。這是件胸口繡有白色巴紋的紺青羽織,晃動的下襬拍打小腿肚,剪裁寬大得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,「抱歉,但主人的那個,看起來一點也不保暖。」仔細一看,才發現是室內穿的米色針織外套。
老天,睡袍搭配針織外套,這模樣能看嗎,「別看啊!醜死了。」只能攥緊羽織遮掩。
「不會,很可愛,」他盯著我瞧,笑意更深了,「已經深深烙印在腦海裡了。」那若無其事的口氣,叫人越聽越惱羞。
「你咧,怎麼會發現我在這裡,有事找我嗎?」
「正在找雪駄,就在您的腳下。」
看看自己的腳,「不好意思!等下還你。」再次陷入慌亂,
「別著急,況且不能讓您赤腳走回去。」他說,「主人特地走到這裡,是想做什麼嗎?」
「啊啊……曇花,趁著味道還在,想來找看看。」這種浪漫過頭的理由,居然會由我口中講出來,真不可思議,「算了,應該枯掉了。」
「主人喜歡曇花嗎?」挺不錯的,我點點頭回應問題,「會為您摘取的。」
「無所謂啦,摘了就會枯掉,多可惜。」
「枯萎也無所謂,剎那間是美麗的就好,想讓您看看那份美麗。」

此時,廚房那邊陣陣騷動,煙囪的灰煙在魚肚白的天際更顯突出,「看來早膳快準備好了,要在房內用膳嗎?」
臉好辣好熱,「不了,想跟大家一起吃。」
「請穿戴整齊後再出房門喔。」
我快分不清他究竟在忠告還是調侃了,「當然!」像這樣在部屬面前出糗的我,真是長官失格,「又不是沒衣服穿!」
他伸手微調羽織的領口,「真沒衣服可搭配的話,請別忘了它。」
糟糕,又氣又羞,連要怎麼回嘴都不會了,只能茫然躲回房間,關起障子跪地放空。回過神時,已經把巴形的羽織掛在衣架上了。
終究是別人的衣服,趕快洗乾淨歸還吧。我是這麼想,但袖口沾染了如蜜的氣味,很好聞,捨不得洗掉。為什麼會有曇花的味道啊,但我已懶得思考,只想將鼻子埋進衣料內享受尾韻。



如果忽略那兩天的事,這陣子倒過得平淡充實。一早送走出陣部隊便打開電腦,過濾信箱,只回覆重要信件,邊辦公邊等待部隊的回報,以上的作息日復一日重演。
通常來說,近侍坐在旁邊等候發落,不打擾人即可。因為我只能在安靜的環境下專注,而這些文書工作最需要的就是專注。然而,現在巴形光是坐在老位置便足以擾亂心神,閱讀簡報檔的眼睛不時往他那兒飄去。

或許感受到不自然的視線吧,他睜開眼往這裡看,我只好火速看回螢幕,險些四目相交。

我不會為了那種小事隨便換掉近侍,雖然會小小的惡作劇,卻依舊是我所熟知的巴形,那個彬彬有禮的單邊眼鏡紳士。
一切的根源在我,每每回憶之前的事就不由得小鹿亂撞,無法正眼看待他了。古諺:­「曇花一現。」美好的花香已消失數日,明明花都謝了,我的心卻停留在那裡回不了家。

往常的夜裡,「可以幫我沖杯咖啡嗎?」看來今晚不熬夜不行了。
「老樣子?」
「對。」一匙奶精兩顆糖,我的黃金比例。
趁他離開的片刻,搓揉乾澀的眼睛後趴在桌上,閉目養神一番。
啪答啪答的腳步聲由遠而近,巴形回來了,溫馨的咖啡香竄入鼻內,他沒有叫醒我。突然之間,有隻手輕輕碰觸我的右頰、太陽穴,最後停在耳後,他將散亂的髮絲勾過去,梳順頭髮,再將薄毯蓋在我的背上。
我驚得幾乎要跳起來,但眼皮好重,什麼都不想管了。喀嚓一聲,桌燈斷了,意識也跟著暗了下來,整個人迷迷糊糊的。

平常才不會在辦公室休息,也不想誰來特別照顧我,但如果是巴形的話……沉溺於他的溫柔也不是罪吧,睡吧。



悠悠醒來,牆上掛鐘的秒針在3跟4之間來回跳針,壞掉了。時間感錯亂掉,但懶得打開電腦確認。啜盡冷掉的咖啡,這杯咖啡到底擺多久了,而我又睡多久了。
巴形不在,偌大的辦公室只留下我跟一大堆冰冷的資料夾。我可以趁現在完成工作,但看向空蕩蕩的室內,頓時失去工作的興致,茫然聽著淋漓的雨聲等他回來,卻遲遲等不到。

拉開障子,撲鼻而來的是濕潤的青草味,雨水拍打在地的聲音規律得像節拍器。
啊、那味道。很隱諱,深深埋藏在雨水中,非要細細品嘗否則無法發現。

「為您摘取。」他當時是這麼說的。草地上有新鮮的足印,他會在那邊嗎?

多久沒走在雨中了,踏在濕草地上的感覺竟是如此陌生。我喜歡循規蹈矩的生活,這帶給我無比的安全感。然而,最近許多事都慢慢偏離常軌,歸根究柢,都要怪曇花太迷惑人心。

「虛幻的美麗」,我是這樣看待之前的一連串意外。不過是枯燥生活的小小點綴,我依然是我,是奉公行事的雇員,而他們只是可供操控的戰士,不需要多費心機。
曾幾何時,巴形靠得太近了,我不得不轉變想法,感到羞恥的同時卻又發現原來自己還會悸動,原來還有心跳。

走遠了,遙望本丸的燈火再面對前方的漆黑,腳步越走越小,害怕被碎石絆倒,現下只有花香能指引方向。

曇花在哪,他在哪,而我又會到哪。

置身黑暗時,被人輕點肩頭是件很恐怖的事,「巴形嗎?」我告訴自己別慌,但顫抖的口氣還是出賣了我,「嗚嗚,聽到你在笑了喔。」
「主人,請留意腳下。」的確是他的聲音,雨滴縫隙之間,可見一道白色的頎長身影,彼此不過數步之遙。
「回去吧,這麼晚了。」
「請再稍等一下。」話剛說完,空下的左手就被牽起,輕輕往他的身邊拉去,掌心內的雨水也逐漸升溫,「這樣就能看得清楚了。」
豆大的雨落在巴形身上,將他的銀髮與衣著都打濕,鏡面上匯集的水珠受重力吸引而滴落,落湯雞的姿態叫人於心不忍,「怎麼不撐傘,你想感冒嗎?」
「因為它比我更需要。」

順著他的視線仰望,巴形持傘遮擋著瓦片剝落的城牆,一朵潔白的曇花從縫隙中探頭,花型碩大,瓣形如羽,它靠著牆壁的姿態宛如美人臥床,悄悄吐出引誘靈魂的香氛。

「前幾天就想摘給您,可惜您早睡,早上就枯黃了。」
「可是,到底為了什麼……」

他呢喃了起來,「一瞬即永恆,不掌握不行。」
「我在等。等結苞、等花開,一切都要等,直到最佳的出手時機。」
「讓主人開心地說聲喜歡,似乎就能更靠近主人。」
「所以,我甘願等。」那一本正經的口氣,像是對著天神祈禱。

我將傘遞給他,被拒絕了,「你再淋下去,我就要生氣了。」強硬把傘塞在他手裡,任憑雨水打在身上,不一會兒頭髮全濕了,「根本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!花這種東西,被雨打壞又無所謂。」越說越鬱結,整個人都醒了,「如果你銹了或生病了怎麼辦?我才不要你倒下!」
拿著第二把傘的膀臂繞了過來,將我攬得更近,幾乎要貼在他身上。儘管如此,共撐一把傘果然太勉強,背還是會淋到。
已經懶得在意這姿勢有多親暱了,「主人、主人,滿口都叫我主人,我也不過是指使你們去打仗,背負罪孽的人罷了。」
「就算如此,您依然是主人,這點永遠不會變。」
「你是笨蛋嗎?到底在期待什麼?」
「與對主人的期望無關,我自願付出。」

令人抓狂,「果然是笨蛋!」他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呆子,「哪捨得讓你的付出毫無報償!」我只是個平凡的女子,除了自己的吻,還能回饋什麼?

憑著衝動親上去時,腦袋熱到喪失功能。這個吻到底有多漫長?一秒、一分鐘、一小時還是一生呢?

唇瓣離開時,只見他掛著驕傲得意的笑顏,美得不比曇花遜色,他輕輕放掉原本的傘,伸手摘取那朵花並放入我的掌裡。
「我等到了。」巴形欺上前回敬剛才的吻,空閒的手攬在腰上緊緊囚住。

躁動歡喜的心將永遠停在此刻,所以才說一瞬即永恆吧,霎時我懂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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